吴文德 你所不知道的故事
《联合早报》2008年7月29日
● 周文龙（文）
我跟编辑说，要在《艺等人物》里写吴文德，她皱了皱眉头：吴文德太红了，报道那么多，大家都知道他了。“除非，你能写出他不为人知的故事。”
与吴文德从年轻时相识，由莽撞少年到渐渐成熟理智，我觉得，大家所知道的，只是他作为一个有才华的青年艺术家的成长和成就，而在他耀眼的成功背后，其实也有很多任性、彷徨、失落甚至失败……正是这些大家所不知道的更“精彩”故事，构成了真实吴文德的一部分。
■谁是吴文德？
●吴文德，37岁，毕业自南洋艺术学院美术系，在伦敦获得剧场导演硕士学位。
●19岁创立TOY肥料厂，投身剧场超过15年，目前为TOY肥料厂艺术总监。
●作为年轻而多产的导演，代表作有《剃头刀》《我和春天有个约会》《海镜》《棋人》《上海之夜》等。《剃头刀》曾赢得海峡时报“生活！戏剧奖”多项大奖。
●他也担任舞美设计，作品有《暗流汹涌》《晨曦中人》《焰脸》等。
●2001年获得国家艺术理事会颁发的“青年艺术奖”。
●去年开始担任国庆庆典创意总监，负责节目的概念构思和总体呈献。
骄傲的小混蛋
说到吴文德，我一直记得在电力站发生的一件事：
当年他21岁，受邀在关于新加坡戏剧前景的研讨会主讲。其他主讲人都是戏剧界重要人物，包括郭宝崑、王景生和沙士德兰等，他们大多有备而来。
轮到吴文德时，他没任何讲稿和资料就踌躇满志说起他的戏剧大计。说不到几句主持人提示他，他所谈论的与主讲题旨不符，结果他草草结束了演讲。
研讨会后在车站遇到他，说起会上的事，他少年气盛地说：“哼，这些人也没什么，我才不跟他们一般见识，以后我肯定比他们更好！”
“我真的是这么说的吗？”——那么多年以后，与吴文德提起往事，他有点尴尬地笑了笑，然后说：“好像有这事，但我也不太记得了。”
但他承认，不少人觉得他自负，称他为“骄傲的小混蛋”。
“有时我希望我是所有我不是的东西，不想自己是一个自大、完美主义、艺术上专制的人，可惜我偏偏是。”
是的，吴文德自信心爆棚，充满年轻的傲气，有人喜欢，有人讨厌。但很少人会否定他的才华。事实上，几乎每个人都欣赏他的天分和挥洒不尽的才华，有人还称他为戏剧天才。
可是吴文德并不认为自己是天才。他说：“我不是天才，只有一点小聪明。我也不骄傲，只是对自己要求高，在艺术上从不知足。即使我过去的作品成功，我也不觉得了不起，因为我相信我的下一个作品会更好。”
曾想当歌剧男高音
众所周知，吴文德绘画天分很高。
打从幼稚园开始，他的绘画成绩一直是全校第一。幼稚园时他的画作每个星期都贴上布告栏，当时画的都是妈妈演的大戏里的人物造型如董永、七仙女等。中学时代，他也曾跟本地资深画家林江奇学水彩画。
即使在绘画人才济济的南艺美术系，他也连续三年获颁优秀学生奖。
是否有一种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感觉？
“不会啊，因为我没赢过大华银行绘画比赛奖。”他笑说。
但他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因为后来他遇上了此生最爱——戏剧。
文德小时候喜欢唱歌，经常随妈妈跑歌台演出，是妈妈的“12莲花”，曾经还迷上歌剧，想当歌剧男高音。
中学学习水彩画后，他的志愿则转成当画家。
但在南艺念书时的一天，他观赏了《寻找小猫的妈妈》后，开始迷上戏剧质朴又有深度的气质。
于是他报名参加实践剧场的义务工作，从中认识了《老九》年轻演出班底，后来一起成立了TOY肥料厂。
他记得开始参与实践的义务工作时，只有他一个是男生，当时在实践当全职演员的吴悦娟好奇地问：“为什么只有一个男生，这个男生有什么特别？”
连郭宝崑都说他乱来
如今文德是本地最具商业触觉的剧场导演，他的许多作品如《剃头刀》《我和春天有个约会》《上海之夜》叫好叫座，创下票房佳绩。
但许多人也许忽略了，文德早期作品以前卫、大胆和争议性著称，他一直有着那浪漫得近乎理想化的戏剧作风。
第一部作品《红耳》是一部非叙事性、以视觉色彩为主的实验剧。第二部作品《英台起诉记》在嘉龙剧院演出，才20岁的他带着一批业余演员，在连北京人艺都不敢轻视的大舞台上演出，四场演出票卖不到四成，许多人都摇头：这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他在泛太平洋酒店游泳池里搞过形体戏《三每记事》，导过大胆同性恋戏剧《紫色》，改编过卡夫卡小说《变形记》，重导过郭宝崑代表作《寻找小猫的妈妈》。
他的《雷雨》把故事背景搬到五六十年代的新马，演员穿上娘惹峇峇服饰。一名观众看了受不了，剧终时站起来说：“拜托，让曹禺的灵魂安息吧！”
他的《仲夏夜之梦》把原来的贵族公爵变成黑社会头头，仙王仙后变成为关帝公与妙善娘娘，演员还会说方言。连一向开通的郭宝崑都说：“文德实在太乱来了。”
尽管他的创作引起许多人的批评，但他从未因此而改变自己的创作方向。对他而言，搞艺术有时就需要这种初生之犊的力量。他说：“想做就做吧，至少我不会错失机会留下遗憾。”
《新兵小传》救剧团
的确，吴文德是任性的。他的大胆艺术走向，曾一度令TOY肥料厂面临财务危机，特别是2001年时剧团财务赤字达六位数，甚至拖欠职员或演员薪酬。
即使如此，他从未想过关闭剧团或改变自己创作走向。但他也是重情义的，每每看到剧团职员被债主责骂，都十分难过。
有一晚，他沉思至凌晨四点，比牛还硬脾气的人终向市场妥协，执导了《新兵小传》（Army Daze）这部“救团”之作。
他说：“既然观众不喜欢前卫大胆的戏，我就做一些大家喜欢的戏吧。”
而他的确有“点石成金”的商业才能。仅靠一部《新兵小传》，就清掉剧团所有债务，扭转经济状况。之后剧团的音乐剧《夜幻柏林》（Cabarat）和《上海之夜》，票房更卖得满堂红，重新奠定TOY肥料厂的商业地位。
《人民公敌》是我心声
然而对于这样的成功，文德也不知道自己应开心还是伤心。“很多人不懂剧团的痛苦。我们的观众是骄傲又庸俗的，偏偏他们觉得庸俗是天经地义的。而身为艺术家，我们是有艺术感应的，如果不理会自己的真性情，去照顾这些人的话，那将很辛苦。”
他觉得，新加坡人只需要两小时的看了也忘记剧名的娱乐，而不需要一些让你沉思，改变你人生观的戏。
他说，现在他最想导易卜生的《人民公敌》，它代表了他的心声。“我的工作就是在一个个矛盾中打仗，我想诗情画意，但大家要白纸黑字。”
年轻时，他会以叛逆抵制人们的评语，这些年来他会一笑置之，有时还开玩笑说：“我就是这样任性，你就忍一下，可以吗？”
吴文德如今已从戏剧舞台走向更大的舞台——国庆庆典，自去年开始，他担任国庆庆典创意总监，负责构思节目的概念和呈献。
他说喜欢国庆那种万众欢腾的热闹场面，从排演国庆节目中获益不浅。不过也有苦恼，最近他正烦着，要接受上头指示将几个人形雕像从青色涂改成其他颜色。
我问他这点小事有何烦？他无奈地笑说：“因为我要的就是青色啊。”
《剃头刀》：家庭故事的上半部
吴文德的戏常透露他的现实生活经历，像《剃头刀》就是根据他母亲——街戏“新赛凤”的名伶妈妈温亚米签 的生平编写而成。剧中他透露了母亲与父亲、家婆的争执，也流露对父亲的“愤恨”。
但《剃头刀》只写了他现实家庭的上半部，父母分开一段时间后又因思念而重聚。连他曾很讨厌的婆婆，许多年后也转性，跟妈妈还有孙子们要好了。他有感而发说：“很多人看了《剃头刀》，以为我来自破裂家庭，但其实，人是会变的。”
文德的父亲是建筑公司老板，现已退休。他还有一个当插花师的姐姐，和当广告设计的弟弟。在家中吴文德与母亲关系最好，也最受母亲的影响。
虽然文德活跃于华、英语剧场，但他认为创作的深层情感、思维、理念，还是华族的。目前他正积极创作一部以古代女子为题材的华语剧《咏蟹花》。
有时间的话，他也希望以父亲的故事创作《剃头刀》的下半部。
我问他父亲对《剃头刀》的负面叙述有何意见，吴文德笑说：“他没感觉，他认为这只是做戏而已。”
● 周文龙（文）
我跟编辑说，要在《艺等人物》里写吴文德，她皱了皱眉头：吴文德太红了，报道那么多，大家都知道他了。“除非，你能写出他不为人知的故事。”
与吴文德从年轻时相识，由莽撞少年到渐渐成熟理智，我觉得，大家所知道的，只是他作为一个有才华的青年艺术家的成长和成就，而在他耀眼的成功背后，其实也有很多任性、彷徨、失落甚至失败……正是这些大家所不知道的更“精彩”故事，构成了真实吴文德的一部分。
■谁是吴文德？
●吴文德，37岁，毕业自南洋艺术学院美术系，在伦敦获得剧场导演硕士学位。
●19岁创立TOY肥料厂，投身剧场超过15年，目前为TOY肥料厂艺术总监。
●作为年轻而多产的导演，代表作有《剃头刀》《我和春天有个约会》《海镜》《棋人》《上海之夜》等。《剃头刀》曾赢得海峡时报“生活！戏剧奖”多项大奖。
●他也担任舞美设计，作品有《暗流汹涌》《晨曦中人》《焰脸》等。
●2001年获得国家艺术理事会颁发的“青年艺术奖”。
●去年开始担任国庆庆典创意总监，负责节目的概念构思和总体呈献。
骄傲的小混蛋
说到吴文德，我一直记得在电力站发生的一件事：
当年他21岁，受邀在关于新加坡戏剧前景的研讨会主讲。其他主讲人都是戏剧界重要人物，包括郭宝崑、王景生和沙士德兰等，他们大多有备而来。
轮到吴文德时，他没任何讲稿和资料就踌躇满志说起他的戏剧大计。说不到几句主持人提示他，他所谈论的与主讲题旨不符，结果他草草结束了演讲。
研讨会后在车站遇到他，说起会上的事，他少年气盛地说：“哼，这些人也没什么，我才不跟他们一般见识，以后我肯定比他们更好！”
“我真的是这么说的吗？”——那么多年以后，与吴文德提起往事，他有点尴尬地笑了笑，然后说：“好像有这事，但我也不太记得了。”
但他承认，不少人觉得他自负，称他为“骄傲的小混蛋”。
“有时我希望我是所有我不是的东西，不想自己是一个自大、完美主义、艺术上专制的人，可惜我偏偏是。”
是的，吴文德自信心爆棚，充满年轻的傲气，有人喜欢，有人讨厌。但很少人会否定他的才华。事实上，几乎每个人都欣赏他的天分和挥洒不尽的才华，有人还称他为戏剧天才。
可是吴文德并不认为自己是天才。他说：“我不是天才，只有一点小聪明。我也不骄傲，只是对自己要求高，在艺术上从不知足。即使我过去的作品成功，我也不觉得了不起，因为我相信我的下一个作品会更好。”
曾想当歌剧男高音
众所周知，吴文德绘画天分很高。
打从幼稚园开始，他的绘画成绩一直是全校第一。幼稚园时他的画作每个星期都贴上布告栏，当时画的都是妈妈演的大戏里的人物造型如董永、七仙女等。中学时代，他也曾跟本地资深画家林江奇学水彩画。
即使在绘画人才济济的南艺美术系，他也连续三年获颁优秀学生奖。
是否有一种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感觉？
“不会啊，因为我没赢过大华银行绘画比赛奖。”他笑说。
但他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因为后来他遇上了此生最爱——戏剧。
文德小时候喜欢唱歌，经常随妈妈跑歌台演出，是妈妈的“12莲花”，曾经还迷上歌剧，想当歌剧男高音。
中学学习水彩画后，他的志愿则转成当画家。
但在南艺念书时的一天，他观赏了《寻找小猫的妈妈》后，开始迷上戏剧质朴又有深度的气质。
于是他报名参加实践剧场的义务工作，从中认识了《老九》年轻演出班底，后来一起成立了TOY肥料厂。
他记得开始参与实践的义务工作时，只有他一个是男生，当时在实践当全职演员的吴悦娟好奇地问：“为什么只有一个男生，这个男生有什么特别？”
连郭宝崑都说他乱来
如今文德是本地最具商业触觉的剧场导演，他的许多作品如《剃头刀》《我和春天有个约会》《上海之夜》叫好叫座，创下票房佳绩。
但许多人也许忽略了，文德早期作品以前卫、大胆和争议性著称，他一直有着那浪漫得近乎理想化的戏剧作风。
第一部作品《红耳》是一部非叙事性、以视觉色彩为主的实验剧。第二部作品《英台起诉记》在嘉龙剧院演出，才20岁的他带着一批业余演员，在连北京人艺都不敢轻视的大舞台上演出，四场演出票卖不到四成，许多人都摇头：这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他在泛太平洋酒店游泳池里搞过形体戏《三每记事》，导过大胆同性恋戏剧《紫色》，改编过卡夫卡小说《变形记》，重导过郭宝崑代表作《寻找小猫的妈妈》。
他的《雷雨》把故事背景搬到五六十年代的新马，演员穿上娘惹峇峇服饰。一名观众看了受不了，剧终时站起来说：“拜托，让曹禺的灵魂安息吧！”
他的《仲夏夜之梦》把原来的贵族公爵变成黑社会头头，仙王仙后变成为关帝公与妙善娘娘，演员还会说方言。连一向开通的郭宝崑都说：“文德实在太乱来了。”
尽管他的创作引起许多人的批评，但他从未因此而改变自己的创作方向。对他而言，搞艺术有时就需要这种初生之犊的力量。他说：“想做就做吧，至少我不会错失机会留下遗憾。”
《新兵小传》救剧团
的确，吴文德是任性的。他的大胆艺术走向，曾一度令TOY肥料厂面临财务危机，特别是2001年时剧团财务赤字达六位数，甚至拖欠职员或演员薪酬。
即使如此，他从未想过关闭剧团或改变自己创作走向。但他也是重情义的，每每看到剧团职员被债主责骂，都十分难过。
有一晚，他沉思至凌晨四点，比牛还硬脾气的人终向市场妥协，执导了《新兵小传》（Army Daze）这部“救团”之作。
他说：“既然观众不喜欢前卫大胆的戏，我就做一些大家喜欢的戏吧。”
而他的确有“点石成金”的商业才能。仅靠一部《新兵小传》，就清掉剧团所有债务，扭转经济状况。之后剧团的音乐剧《夜幻柏林》（Cabarat）和《上海之夜》，票房更卖得满堂红，重新奠定TOY肥料厂的商业地位。
《人民公敌》是我心声
然而对于这样的成功，文德也不知道自己应开心还是伤心。“很多人不懂剧团的痛苦。我们的观众是骄傲又庸俗的，偏偏他们觉得庸俗是天经地义的。而身为艺术家，我们是有艺术感应的，如果不理会自己的真性情，去照顾这些人的话，那将很辛苦。”
他觉得，新加坡人只需要两小时的看了也忘记剧名的娱乐，而不需要一些让你沉思，改变你人生观的戏。
他说，现在他最想导易卜生的《人民公敌》，它代表了他的心声。“我的工作就是在一个个矛盾中打仗，我想诗情画意，但大家要白纸黑字。”
年轻时，他会以叛逆抵制人们的评语，这些年来他会一笑置之，有时还开玩笑说：“我就是这样任性，你就忍一下，可以吗？”
吴文德如今已从戏剧舞台走向更大的舞台——国庆庆典，自去年开始，他担任国庆庆典创意总监，负责构思节目的概念和呈献。
他说喜欢国庆那种万众欢腾的热闹场面，从排演国庆节目中获益不浅。不过也有苦恼，最近他正烦着，要接受上头指示将几个人形雕像从青色涂改成其他颜色。
我问他这点小事有何烦？他无奈地笑说：“因为我要的就是青色啊。”
《剃头刀》：家庭故事的上半部
吴文德的戏常透露他的现实生活经历，像《剃头刀》就是根据他母亲——街戏“新赛凤”的名伶妈妈温亚米签 的生平编写而成。剧中他透露了母亲与父亲、家婆的争执，也流露对父亲的“愤恨”。
但《剃头刀》只写了他现实家庭的上半部，父母分开一段时间后又因思念而重聚。连他曾很讨厌的婆婆，许多年后也转性，跟妈妈还有孙子们要好了。他有感而发说：“很多人看了《剃头刀》，以为我来自破裂家庭，但其实，人是会变的。”
文德的父亲是建筑公司老板，现已退休。他还有一个当插花师的姐姐，和当广告设计的弟弟。在家中吴文德与母亲关系最好，也最受母亲的影响。
虽然文德活跃于华、英语剧场，但他认为创作的深层情感、思维、理念，还是华族的。目前他正积极创作一部以古代女子为题材的华语剧《咏蟹花》。
有时间的话，他也希望以父亲的故事创作《剃头刀》的下半部。
我问他父亲对《剃头刀》的负面叙述有何意见，吴文德笑说：“他没感觉，他认为这只是做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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