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艺节评论:《泰特斯2.0》 用共同的语言说故事

《联合早报》,2010年2月8日
● 梁海彬

  七个说书人,在表演开始时,从观众席中走出来,卸掉了身上外衣,身着黑衣走到各自椅子前坐下,一旁席地而坐的是音乐家。当七人都整齐地坐着面向观众,仅有一盏孤立的聚光灯为台中画出小小白色圆圈,恰如明月,如此圣洁又宁静,我不禁期待着:接下来一场最为血腥的复仇计划将会如何在舞台上发生。

  演员们时而以说书人身份平静整齐坐在椅子上说故事,时而化身故事人物在情节中浮沉;时而被音乐牵扯,时而在混乱中寻求协调。一股无形能量在剧场中流溢回荡,能量来自演员,来自故事,来自配乐,来自台词,构成了导演邓树荣对莎士比亚的《泰特斯》的重新演绎。

回到身体的语言

  演员先是坐着说故事,以声音带出台词力度和感染力;再以肢体动作和走位带出故事。

  传统中国戏曲中,演员在台上越过一张桌子就是过了一座山头,绕了舞台一圈便是走了好几里的路,正是运用了象征和想象。科技发达的今天,被无所不能的视觉效果宠坏了的我,惊觉于自己的想象力仍能被这七位演员挑起。我想起了童年时和同伴们戏耍时常常将一间房间变成一片沙漠或一座城堡——原来我们仍能通过身体寻回孩童时的想象能力和想象空间。

  不谙广东话多少是我看戏的小障碍,字幕上的文字虽能让我体会到莎士比亚台词的诗意,但是我更宁愿以听和看的方式来体验。有几次我试图不看字幕,发现自己也能从那高低起伏的音节中感受到故事的流动。自演员身体里发出的声音,如喘气、呐喊、嘶叫、痛哭,让我发现我已许久许久不曾听过一个真正发自身体内的声音。那是人体最深处的记忆,是宇宙洪荒时的语言,那才是我们共通的语言,跨越地域和时空。

  邓树荣选择了以说书方式呈现这部剧,并把剧场还原到最基本状态,以演员身体来呈现故事,充分展示了:戏剧中最有效的语言其实正是一个演员的身体。

大音希声

  被人盯着看是一个奇妙之极的体验。在剧场内,故事已经发展至此,故事中人已一个个被复仇与怨恨牺牲掉,现在只剩下主角那最残忍变态的一击,你屏息等待——说书人却停了,转头望着你,凝视着。你不禁愣了一下:望着我干吗?一连串问题相继出现在脑袋中,台上台下,却只有寂静,和眼神的凝视。

  这时仿佛说书人与观众的心意刹那间相通无阻,虽是沉静,但是纷扰的问题却不断出现在脑海中。或许,我们在那一刻忽而得到了与自己的内心对话的能力,平常没机会听见到的内心的声音,现在于寂静中清晰无比。身边的朋友当时萌起了想站起来做些什么的冲动,我开始了解到最深沉的语言,只有在静默中才能完全地表达出来。

  相对于创作者将他要观众思考的问题直接道出,或许戏剧魅力正在于它永远是一场未知的探索,每个踏入剧场的人都会从剧中带走属于自己的一些东西,因为每个观众都会用自己熟悉的语言与剧场进行对话。

说书

  400年前莎士比亚写出了这么一个剧本,其文字魅力今天仍能震慑心灵。看戏时有几次我不禁想,与其让人给我说故事,我是否应该直接去阅读原著,因为有些时候,文字的美几乎把演员的表演给覆盖吞噬了。只是《泰特斯2.0》并不旨在纯粹搬演剧情,而是借由身体的表现直指人心。简约之极的表演形式是否过于简单则是见仁见智,我却以为这样的呈现和故事内容有个古怪而美丽的反差。剧末,我仿佛看到历代民间说书人的影子,千年来他们给百姓说说唱唱,为无数听众塑造了无可计数的可能性,他们的眼睛是闪亮的,声音是洪亮的。我和看过《泰特斯2.0》的观众们都经历了一场听故事的美丽经验。

(作者为本地剧场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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