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价值的实验《舌头对家园的记忆》观后

《联合早报》2009年2月10日

● 蔡两俊

  对本地许多观众来说,张献的《舌头对家园的记忆》让人“看不懂”,但我认为没有一个演出是让人看不懂的,只是看戏的方法及思维模式需要改变。

  首先,这个演出是一个不能用文学模式来解读的作品。在节目单里,张献就已表明“语言的虚无”,所以他要创作身体戏剧,中止有关“意义”的文学性思考,让身体“思考”身体,借身体来说话。

  舌头,作为身体的一部分,除了提供味觉功能外,另一大功能就是讲话。讲话,一定会用到文字,文字一定需要叙事架构才能与人沟通,不然,嘴巴里的舌头只能发出许多毫无相干的文字。不过《舌》选择从恶梦中觉醒的意象出发,慢慢地将“舌头”开展,剖析“舌头”的众多意象以及表征涵义,毫无相干的文字带出一些奇特效果,这是值得赞赏的——因为梦是个虚实并置的空间,一个语言毫无用途的地方。

  可惜的是,作品把舌头的功能展现出来后,接下来的意象却是非常模糊。从以前中国旧时代人们早晨一起梳洗、刷牙的规律动作到早操的排练,或许说明了中国社会内在的压抑情怀。但是,这些意象似乎和舌头扯不上任何关系。一、舌头是身体的一部分;二、身体则是社会的一部分。两者之间应该取得什么联系,我无法了解。值得注意的是,当作品重新开始运用文字(在众多舞者用许多问题质问其中的女生时)作为压迫工具时,作品的张力又开始启动起来了。张献最后还是把舌头的功能用于讲话,文字(延伸到文学)的运用是无法避免的。如果作品是要彻底否定文字的话,声音上面的运用应当加强。

不能离开最基本的“叙述架构”

  非常吊诡地,演出前看了《舌》节目单里的创作文字,我对作品充满期待,但观赏演出时,我又有点迷惘。

  无可厚非地,作品确实是一个极富挑战性的实验。创作组要“用无言来恢复舌头的自我属性,让舌头为自己说话”。这是非常考验舞者功力的实验,因为这不仅是舞者们身体里内功的展现,也是考验他们对现代(或者当代社会)的了解,并加以解构,及重新建构当代社会新语汇。
  然而我所期待的,不只是会让人激动、使人恼怒、叫人不得安宁的场景,也是走出了压迫与愤怒的中国当代艺术,在跨越语言、历史、政治、文化、世代,直接面对个人独立身体的当儿,能关注个人在世界的位置与关系,去了解世界,关心世界。

  舞台上的动作虽然有着一个故事,但却是一个让人费解的故事,也缺乏了故事源头。张献似乎舍弃了叙事架构,让身体狂乱地在空间里运行,制造出许多似乎毫无关系的意象,否定了身体自己内在的叙事逻辑。所以,当舞者们开始舞动身体时,身体内在的运行似乎没有加以注意,许多时候都操之过急,要达到终极目标,试图去“做”些东西。创作理念强烈,但作品却很弱。

  在观戏的当儿,我其实是希望作品能和我多沟通的,也希望作品能让我这个第一次接触作品的人能有更多的时间,在缝隙间让我拥有更大的想象空间。

  也许张献要我们利用自己的叙述逻辑,从他那支离破碎的作品中找到自己的故事。看戏也是主观的。但“故事”或“叙述架构”仍然是重要的,它是一个让人与人沟通的共同思考体系,不管我们怎么避开文字与文学的思考逻辑进行创作,我们还是不能离开文学及文字最基本的“叙述架构”。

  《舌》是个非常有价值的实验:它不仅是大爱的开始,也是一个是非地——如果不是,阮玲玉就不会因“人言可畏”而了断生命了。

 (作者为本地导演,赤店当代剧场艺术总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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