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作业:《郑和的后代》@ 陈琪葳

阉/人 奄人——分析《郑和的后代》‘阉割’作为隐喻的效果

《郑和的后代》(《郑》)的剧本并没有任何舞台指示,也没有一个固定的叙述者,读者必须对于文本进行主动的诠释才可以解读出其中的意义。'我'有时是一个在监狱里疯疯癫癫地在现实与幻想之中游走、变得茫然若失的精神病患,有时又看似是能够掌握历史知识的‘学者’、对‘郑和’这个历史人物表示同情。在第三幕当中,‘我’原本站在一个第三者的角度看待古时候宫廷中有关太监的条例,但随后‘我’却从太监的‘宝贝’联想到现代人的‘文凭’,从装满了高低有致的‘宝贝’的皇宫密室联想到现今的公司组织网络。在‘我’的狂想中,时间和空间、虚幻与真实发生了错位 -我们由此发现,不但是叙述者‘我’无法抽离他和郑和的关系,就连身为读者的‘我们’也在郑和文本中无数的‘我’休戚相关。《郑》采用了多种意象来建立读者与‘我’、‘郑和’之间虽模糊,却有迹可寻的关系,其中一组意象就是阉割的行为。

第二幕的台词以类似诗歌的形式呈现。前七联表面上阐述一个飘洋过海的使臣在陶醉于异国风情的当儿,也乐于弘扬皇帝的功德。但诗歌的最后一联和前七联形成强烈对比;使臣在最后一联中说‘只恨天下如此大,竟然处处有奄人’。这里的‘奄’是‘阉’的谐音,而虽然在现代社会里阉割的行为已经较少见,但古代人的生理‘阉割’对太监造成的损害和现代社会在对人造成的损害何尝不是相同的?不论生理的、局部的、表里不一的‘阉割’, 都叫人‘奄奄一息’,‘奄人’处处可见。

文本对阉割的情节进行了几次细腻的描写。第五幕中的福祥被父亲阉割,虽然福祥说:“当太监是我自己的选择”,但这个选择既然是‘没有多少选择’中的选择,换句话说,他是被情况所逼迫。在家里阉割人的下体固然不卫生,固然会在使人在生死边缘挣扎,但为了生活,人们还是愿意放手一博。太监进行的‘阉割’过程就像是一个郑重的通过仪式(rite of passage)一样,让一个太监和他的家庭摆脱贫贱、得到富贵荣华;让一个普通的乡民争取一个力争上游的机会。男人经历阉割后脱离昏迷状态,象征着生活处境的起死回生;但男人的下体被分割以后,也象征着男人被迫与构成他身份和归属的男性尊严、血缘关系和名分隔绝。这种隔绝却是局部的、不全面的,因为这些身份特征已经长久地存留 在人的‘无意识’里,通过梦境表现。我们可以将第十幕的台词理解为三宝太监的冥想:

“为了保持自己的信仰,我要皈依别人的信仰...阿拉谅解我......菩萨怜悯我......天妃保佑我......”

三宝太监当使臣的结果是,他卡在自己的意愿和主子的旨意、自己的信仰和别人的信仰之间而感到生不如死,但就算是要向神灵求救,没有精神上的归属。他在生理上被阉割了,在性别方面不男不女。他每天背负重任,生命危在旦夕、是个处在生死边缘的‘奄人’。

在今天监狱里的男性囚犯都得剃头,这个剃头的仪式同样地象征着人从生命的一个阶段走入另一个阶段。人一但成了囚犯,他的‘宝贝’文凭、犯罪前的成就、职场上的威望就好像随着他的头发一起消失了。现代人的‘宝贝’到了监狱里与囚犯隔绝,但人仍然抓着它不放;这和太监的‘宝贝’到了宫廷里被藏在房间里仍然常常要把它取出来的情况是相同的。宫廷里的太监在生理上都是相等的,却在宫廷里试图继续攀升得更高。同样地,监狱里的囚犯卸下以前的身份,每个人在制服上和生活条件上同化,似乎能够平起平坐。但讽刺的是,到了监狱里,还是常常出现强者欺凌弱者的现象。当刑期结束时,囚犯又得重返脱离已久的世界,继续进行阶级斗争。

即使没有真正入狱,身为读者的我们在现实生活中也是被囚禁的属于‘奄人’的范畴,因为我们同样地被阶级、学历、职场成就的斗争禁锢。不少新加坡人为了逃离本地的高压环境而移民,因而与原来的国籍和文化分割。他们往往被看成崇洋媚外的一群,受到新加坡人的唾弃,被边缘化,在精神上和地理上被新加坡‘阉割’了。他们和郑和一样,是身负多重身份,被身份和认同的问题困扰的‘奄人’。第十六幕作为剧本的收尾以结构松散的形式呈现。台词写着人从‘淡马锡’到‘苏州园’让读者能够进行开放的诠释-台词叙述的可以是郑和太监,也可以是现代的移民。现代人不受时空的限制,能够从郑和的处境起共鸣,在精神上‘继承’了郑和的特征,确确实实成了‘郑和的后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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