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台北、新加坡与戏剧

《联合早报》 2007年4月27日 ● 韩咏红

来京一年多,我到最近才重温了以往在新加坡老做的事——看小剧场演出。三星期前无意中收到一份“首届亚洲城市青年戏剧节”的宣传电邮。看看,演出团体都是来自台湾的实验剧团,一共6家。收到电邮时已经错过了前面创造社等4团的剧目,但至少赶上了“李清照私人剧团”的《白素贞》,和“莎士比亚的妹妹们的剧团”的《Zodiac》,我已十分兴奋。

新加坡朋友问起我的北京生活,喜欢用这样开场:“北京,那么有文化的地方,你一定看了很多戏。”我的感受却难以三言两语道尽。北京当然是文化味道浓厚的地方,但这文化是散布在小市民生活里,也可能是寄托于画坛,在音乐学院,却不在现代剧场里,尤其不在先锋戏剧里。

怎么说呢?两年来我在北京大剧院小剧场看戏太少,大约七八场而已。人艺重排《茶馆》,主角濮存昕是人艺顶棒的好角儿了,可怎么找得到80年代于是之、英若诚带给新加坡嘉龙剧场的那股悲凉?去年看过大名鼎鼎的林兆华导演的话剧《白鹿原》,下半场,导演让十几头活生生的羊上台提供最写实的“羊群吃草”背景画面,于是观众忙着看羊,一时都忘了演员在干嘛。

说回最近看的两出台湾戏。《白素贞》的演员是日本能剧造型,演出象个歌剧,只有演唱没有台词。唱的是传统日本音乐的调调,歌词却俨然是文言与俚俗土语混杂的闽南话。在现场三角钢琴伴奏与中式鼓点声中,主唱演员站在舞台一侧,他既是“白蛇传”里的法海,又是故事的叙述者,讲述白蛇的心声。而这白蛇的内心独白,竟然也恶搞地加入了中国“芙蓉姐姐”的超级自恋情态,各种文化特性的碰撞与艺术上的和谐,简直迷煞人。

散场后我在十几个观众堆里,用抢火车票的热情买到一盘《白素贞》的演出音乐CD,在家津津有味听了好几天。

《Zodiac》说的不是星座,而是杀手与被杀者、审问者、追逐者,背后暗喻恋爱中情侣不断变化的关系。我们几个朋友去看,都说故事有点玄,但演员表演精彩,值回票价。

我和《海峡时报》那个同样喜欢剧场的同行聊起,为什么台湾剧场的“成品率”更高,他们的处理往往更有层次感?结论是,艺术创造者环境和其成品有密切关系。

我回想在祖国“泡”剧场的日子,新加坡许多带探索意义的舞台剧都很“冷”,有时甚至是“冰冷”得有些残酷。哲学、政治是新加坡剧场最显眼的主题,也可能是过于显眼了。哲学与政治挖得深,可能影响社会思潮;谈不到要害,观众就会难受。离开了这么一段时间回头看,我恍然意识到那时候的剧场很缺爱情、亲情,缺动人的故事。

这是否和新加坡人的集体特质有关,是否我们的爱与恨都无法疯狂放纵?浪漫、流浪、反叛、自由,这些名词与普通新加坡人离得多遥远?被工具理性全盘掌控人生的子民,能多大程度地去大胆试探人性和生活的深浅?

诡异的是,大陆戏剧工作者的生活沧桑和历史感,难道不如台湾人?对于大陆话剧界沉闷的可能原因,我们硬想出一个答案:不诚实。

今年是话剧100周年,北京各路媒体出现不少检讨话剧不景气的声音。商业化的浪潮,文学性的失落……评论人提出各种意见,但我觉得,中国戏剧陷入低谷,其实是中国社会表面上的主流价值和实际现实脱节的结果。有人说,文艺要说真话,真是一点没错。但大家怎么不说真话了,怎么说回真话,这才是问题。

今年新加坡艺术节请到李六乙导演的《北京人》。和大家分享一个信息:在这两年我看过的数量极其有限七、八部大陆戏剧里,我感觉它是最好的一部。

Commen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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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onymous said…
我看北京的问题是,spending too much time stare at somewhere else.
好像是“远方的和尚会念经”
牛油小生 said…
也许只有台湾那种“什么事都可能发生”的地方,才孕育得出更蓬勃的想象吧。
认同新加坡人的生活太少“言论自由”了,所以剧场才负起这个“责任”
各个地方的世界观都不一样,生产的剧场也只能那样,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