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与玫瑰乐队》@ 蔡茗怡

开场时圣女贞德被处以火刑时撕心裂肺的叫喊,鼓动着观众内心的不安,在“历史”这个议题与生俱来的沉重之上,又平添了一份压抑的灰色。但很快,这种高压就被旁白窃窃私语的内容所瓦解,一句句对于贞德本人的批判与好奇,竟能扯到圣女的“圣”是否其实是“剩”的讨论上,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引人发笑,也预示了接下来两个小时的剧作,如何对历史进行另一种诠释,甚至趋近于恶搞,《血》被归纳在历史剧这一大主题之下,但处处可见其对历史的玩味,也造就了本剧别于一般历史剧的架构。

本剧舞台设计是一个“又”字形,观众被安排坐在舞台间的空隙,从四面八方都可毫不费力清楚看见演员表情动作,各人在舞台上来去,穿着华丽戏服展示着自己所扮演的角色,延展至后台的设计让人想起伸展台的构造,大喇喇地暴露着本剧的“扮演”性质,同时,观众无论坐在何处,都无法看见整体,联系主题,指向的是历史令人存疑的可信度,观众亦不可能对历史有全面的认识。剧中运用大量元素迫使观众出戏,例如与各人身份设定不符的台湾国语、台式英语、闽南语、Singlish,甚至毫不避讳使用粗口,制造出高贵的历史人物与台上角色的距离;贵族们之间血腥的杀戮与内斗,被化解成如三岁孩童般手持气球剑的幼稚打闹,卡通音效和被戏剧化地刻意放慢、重复的打斗动作,成为对古往今来重复性极高的历史事件的嘲讽,历史的真实性被彻底颠覆;剧中出现的种种元素与其说是与那段久远的欧洲历史的连结,毋宁说是带领观众走出入戏困境的线索,演员一会儿向对对手询问新加坡最好吃的肉骨茶在哪里,一会儿又打电话给外送员让他送餐来Esplanade Studio,演出与现实的界限从此被模糊甚至消解。从疏离效果的角度来看,观众确实得以从戏中抽身,从而走向或许是导演所要引领的主题方向。由此,戏也就大功告成。

令人印象深刻的,是贯穿全剧的“直播”动作,几乎每个重要剧情,都有一名演员负责用手机拍摄并联网直播,时而给出一两句评论,或者要求观众继续期待下次直播。这一“直播”动作与现实中所记载的史实产生对照,甚至形成对历史的反讽。在直播镜头下,演员或落魄狼狈,或疯狂对骂,或色欲熏心,与他们所扮演的历史人物其高贵、文雅的形象大相径庭。直播具有无法剪辑、无法后制、一拍即播的特征,那么是否意味着这些历史人物失去了史书和时间滤镜的遮掩,如今这些行为粗俗丑陋的人们,才是他们的本来面目?甚至,手握直播大权的臣子可命令国王做出往前翻滚等滑稽动作,借此满足观众的猎奇心理,国王与臣子的地位被颠覆,宛如被捏造的历史反而凌驾于事实之上,更为深入人心,滑稽可笑之余又带有几分自嘲之感。由此,或许可以推论史实的书写权,从来都掌握于当权者手中,可任意篡改及操控,以达到修饰自己的丑恶与不堪的目的。而通过对历史的搬演与嘲弄,就意味着历史的真相往往并非如权力机构所灌输,那般庄严而地位不可动摇,而是可供质疑的,因为历史本身就是被人为改动和美化的产物。剧中那句耐人寻味的话:“人们靠着砍樱桃树来塑造自己,但是有人找到那棵树吗?”或许是对被刻意遮掩的史实所下的最好注解。联系现实,学者那句“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宛如幽魂久久留恋不去,对于历史,不需全盘接受甚至被当权者的意识形态所催眠,戳破那层薄纱,看清操纵者背后的动机,甚至从意识形态的束缚中挣脱,也许才是《血与玫瑰乐队》对于历史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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